我不愿只在夜里见到你

第十八章

日记三:“我叫于西琳。”说完自己的姓名,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。

我见她的情绪平复下来,就站起身来邀请她说,“咱们到客厅里去坐下来慢慢说吧,这里总不是说话的地方。”我把她让到沙发上坐好,然后返身取了果盘又添了一大串葡萄端上来。

“你真是个细心的人。”她说着话又捏了颗葡萄在手上,照在眼前说:“这是新疆的马奶子,我最爱吃的一种。”

看着她雪白的指尖中间这颗紫红的葡萄,我突然想起了那一滩紫红的血滴。“你怀孕了,你知道吗?”

闪电拽着响雷,一个个滚到客厅里来。“不可能!”她反射般地从沙发中跳了出来,“我刚生完孩子几个月,还在哺乳期。”

我从卫生间的纸蒌里取出揩血样的手纸,又把化验单对照着拿给她看,看着看着,她又禁不住痛哭失声——

我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家庭,我们家坐落在一个大学校园里。我升入初中那一年,一个早晨醒来灾祸突然降临了。我的父母被学生们抓起来,刚开始是在大学校园里游斗,打得他们俩个人皮开肉绽的,每天回到家里,他们清洗自己的脸盆里都像血水一样。没过多长时间,他们被人带走就再也没有回来。我听信了人们的风言风语,相信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国家民族的坏事。为了和他们彻底划清界限,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,加入了上山下乡的队伍,来到山村里成了一名响应党的号召的知识青年。在这个小山村里,我狠下心告诉自己,一定要扎下根来,在广阔天地里向劳动人民多学习知识和本领。这一呆就是六年,我从十四岁的小女孩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二十岁的大姑娘。

村革委会的吴主任很年轻,年龄上他比我大个十来岁吧。在这艰苦的岁月里,正是因为有他的爱护和帮助,我才得以安全平稳地度过。他像大哥哥一样关心我的成长,把我的大事小情统统挂在心上。他是县革委会派到村里来的,听乡亲们说他在县高中时就是出类拔萃的英才,一直受到县革委会的重视和重点培养。他被派到村里来就是专门来锻炼的,过不了多久还会提拔上调做大事去。那时我真得很崇拜他,打从心眼里就想天天见到他,我非常害怕忽然有一天他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村子,剩下我一个人,这可怎么办啊。他好像是懂得我的心事一样,分明有几次上调的机会,我后来听说都被他推辞掉了。可他却一直瞒着我,全村就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。

我们几乎在同时爱上了对方,但是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表白,这次他在调令面前是不走不行了。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缘于县革委主任跟他之间有一次彻夜长谈。他一个字也没给我留下就走了,甚至连见个面的机会都没有。为此我哭了好长时间,为他的绝情,为我的孤苦,为我们无极而终的情爱。我以为我们今生无缘了,可是两年后他又派人找到了我,把我迁到了市里来。

他结婚了,与一个高干子女组成了在人们眼中值得羡慕的家庭。他从商了,搞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,是市里首屈一指的大生意。我在他的公司里担任会计的职位,这都是他一手安排好的,你知道,我还深爱着他,我愿意用一生等他的,我深陷在感情里不能自拔。为了这份情,我宁可失掉了自尊,我就这样甘心做了他的情人。

他对我还是那样好,好得无微不至。我也从不苛求于他,我知道他的今天都是用婚姻换来的,他不可能为了我而抛弃他发展的资本,他是鱼儿,那环境是他活命的水。我情愿与他这样过地下的生活,真的,只要有他在我身边,就已经足够了。一年后,我为他生下了儿子,他没征得我的同意就抱回了他的家里。我理解他,没有同他又哭又闹,自己躲在床上大病了一场。

“然后,我就死了。一年的哺乳期还没过,我怎么会怀孕呢?”她一边痛哭着一边向我倾诉,我为了我们有着相同的童年际遇而悲痛。她比起我来真是可怜多了,这个为了爱情而自蹈死地的女子啊!

闪电劈射在四面的墙上,映得我的脸惨淡异常。

我禁不住地问:“你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?”

经我这一问,她哭得更凶了。她抽咽着说:“我要是知道怎么死的,我就不这么冤死鬼一般地哭了,我找到那个害我的人,把仇一报,就可以再世为人了。我就是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,才这样不阴不阳地飘浮在荒天野地里成了游魂,我是冤无头债无主啊。”

“那你总不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吧。”我不解地问。

她抹净了眼泪,仔细地想了片刻然后说:“他倒是天天陪我的,他知道我心里不好受,不过每到夜里他总要回家,既便是前半夜在我这里,再晚他也要回去。那一段时间,我犯了严重的神经性头疼,他为我找了市里最好的中医开方拿药,亲自为我煎药端给我喝。我的身体那么虚弱,我怎么还会怀孕呢?那天夜里他回去得早,临走时还嘱咐我早点休息。啊,对了,我就住在这栋别墅里,是洗浴间对面的那间屋子。床单被罩都是我亲自选的,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图案。那一夜我睡得特别的踏实,自从生完孩子后从来没有那么香甜过。半夜,我一直感觉那应该是在梦中的事,一只手捂在了我的口鼻上,又有一块布醮了一种神奇的药水,人一闻就象是飞起来一样的。我的四肢开始松软起来,听凭来人的摆布。然后有一根绳子死死地捆住我的脖子,越勒越紧,直到我不能呼吸。那天我穿了一件淡粉色的睡袍,脚上是一双红色的塑料凉鞋,就是你卫生间里的那一只。噢,对了,我好像没睡在床上,刚喝完药没多大一会儿,我便歪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了。那药真好,对我的失眠头疼很有效。我就这样死了,等我睁开眼睛,身子已是漂在池塘里了。”

“在池塘里?”我不解地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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